“天下有大勇者,卒(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每逢读到苏轼《留侯论》中的这一名句时,总以为这里的“大勇”者,无非是那些心雄志壮的政界军界豪杰而已,孰料中外禅林中竟也有一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勇僧。

明朝灭亡时,有位心越禅师漂洋过海,东渡日本长崎聚徒讲学,后来,连大权在握的水户将军也听到了心越禅师的名声,特地派人将心越请到就近的祗园寺居住,自己则时常去拜访心越,倾听禅师说法。

这位心越禅师果然德高望重,佛法精湛,只是不知道他的胆量如何?水户将军忽然心血来潮地想测试测试禅师的胆量了。但此事既不宜明说,也不宜鲁莽,总须巧妙地安排才好。水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部下吩咐道:“如此如此…”

然后水户派人将心越禅师请到将军衙门,设宴款待,两人谈佛说法,十分欢洽。水户将军替禅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请禅师敬用,心越称谢,双手端起酒杯,就在杯沿碰唇将饮未饮之际,忽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原来,这是水户故意叫部下潜伏在隔壁房间,伺机发射枪炮来吓唬禅师的。

水户瞪大着眼睛,注视着心越禅师的神态,心想禅师即使不吓得面如土色,也定会失手跌落酒杯,但是,这一预期的“效果”,并没有出现。心越禅师连睫毛都未动一下,神色自若地一仰脖子,一杯酒喝得点滴不剩,之后又轻轻地将酒杯放回桌面,那场巨响仿佛如黄莺儿啼叫一般,全没在意。

水户连忙道歉说:“真对不起,刚才是部下在操练,失礼了,失礼了。 ”

禅师平静如常地说:“没什么,枪炮是你们武门之常事,无足多隆。”

接着,心越禅师回斟水户将军一杯酒,将军一面称谢,一面举杯,就在水户将饮未饮之际,心越禅师朝着水户大吼一声:“喝!”

这一声大吼,犹如焦雷炸顶,猝不及防的水户吓得手一抖,酒中琼浆不觉倾洒一身。

回过神来的水户,正色地问心越:“这是干什么?”

禅师若无其事地答道:“没什么,棒喝是我们禅家之常事。”

水户原想试试心越的胆量,结果没想到自己却出了洋相。他不得不对禅师的处惊不惧,镇定如山表示钦佩。

还有一位云居禅师,他的胆量更令人“拍案惊奇”。

住在瑞严寺的云居禅师,每天晚上要孤身去荒岛上的洞穴坐禅。村里的年轻人想了个恶作剧,要试试云居禅师的胆量。

从佛寺到岛穴的路上,有一片密密的松树林,松枝低垂,有的几乎快要碰到行人的头顶。年轻人的馊主意是:夜里潜伏在松树上,等云居禅师在树下经过时,从上面突然按住他的光头,好好吓一吓他。

当天夜里,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地上树埋伏。云居禅师果然按时穿越松林,年轻人按计而行,突然伸手自上而下地扣住了禅师的光头,年轻人原以为禅师必定吓得魂飞魄散,不是哇哇大叫,就是甩头便逃。哪知禅师毫不惊慌,任年轻人扣住自己的头,不言不叫,静静地伫立不动。这么一来,年轻人反而吓了一跳,急忙将手缩回,此时,禅师又若无其事地悄然离去了。

“不愧为开悟的和尚,真是胆大包天!”事后,村里的年轻人谈起,个个都对禅师的胆量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大伙儿又感到纳闷:不论怎么说,走夜路的时候,突然从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怪手扣住自己的头颅,总该有点反应才对啊。于是他们便结伴到云居禅师那儿去摸底细了。他们问禅师:

“大师,最近这一带好像不太安静,听说每天晚上有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出现,你知道吗?”

云居禅师断然否定:“没有这种东西,那都是人们心头的幻影。”

“是吗?不过听说昨晚有人走夜路时被妖魔按住了头呢。”

“老衲昨晚也被扣住了头,但那并非是妖魔,而是村里的年轻人!”

“您怎么知道是村里的年轻人呢?有什么根据吗?”

禅师气定神闲地答道:“因为那只手非常宽厚而且暖和啊!”

这群年轻人个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遭到吓死人的突然袭击时,云居禅师竟然还能从一双宽厚暖和的手来判断是村里年轻人的恶作剧,这份定力(透过坐禅养成的直觉和胆量)实在了不起。

临阵不惧生死,这是将军之勇;进山不惧虎狼,是猎人之勇;入水不惧蛟龙,是渔人之勇;禅僧的勇是什么?就是悟。大彻大悟的禅师,连生死都已经超脱,还有什么恐惧感呢?上面两位禅师的镇定,的确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心,白刃加于颈而不变色”的地步。说来惭愧,我们一般人是做不太到的。

但是,世事变幻,祸福无常,人的一生中,完全可能会碰到一些意外的突发事件,如果我们对此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良好的承受能力,一生中随时都保持一种迎接挑战的心态,都敢于呼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那么我们就能如两位禅师那样,处变不惊,从容应付,而不至于张皇失态,手足无措了。为什么有的人如此脆弱不堪命运的一击,而有的人即使厄运接踵而来,也能如巴尔扎克的手杖上镌刻的铭言那样“我粉碎了每一个障碍”?恐怕也能在这里找到原因吧。